正文 问渠--禾如许

正文 问渠--禾如许

年初的雪灾压垮了学校宿舍年久失修的顶棚,前前后后修补了半年,终于在禾如许毕业的时候修缮完毕。

她回去的时候发现学校不知什么时候把教学楼后边的池塘也规整一新,栽了许多亭亭的荷花进去,岸边也砌了一座八角亭。

漂亮的中式亭阁依河而立,禾如许在里面稍坐了一会,想去拨水采几朵半开的荷花,却还是被蒸腾暑气赶进了开着空调的教学楼。

高一高二的学生还在上课,一直到七月中旬考完期末考试才能稍得些休息,禾如许放轻了手脚在走廊里走着,到高二九班的门口敲了敲门。

学校里的毕业生公示栏里缺两篇文章,教禾如许的老师请她帮忙写两篇稿子,她平日里总喜欢磨洋工,这次总算在沈清塘的督促下赶完了。

禾如许的老师带的是他们毕业班,早在高考第一场语文结束之后就拖家带口地出去旅行了,她写完文稿之后去了电话,老师便叫她送到高二九班的语文老师手里。

此刻她正站在教室门口,讲台上的老师听到声音看向她,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进去。

教室里的学生被这边的声响吸引,皆抬头过来看她,却不过片刻便又重新低下头去复习。

教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头顶的风扇嗡嗡作响,禾如许站在第一排风扇的下面,长发被轻风撩起几绺,她抬手抚平,拢着长发听老师轻声讲话。

天气闷热,老师拿练习册扇着风,一滴汗从额角滑落下来,禾如许忙递了纸巾过去。

年轻的老师接过去向她笑了笑,揩去额角颈后的汗珠。

“写的可以了,我等会就帮你交到教导处去。”

“好的,谢谢老师,那我先走了?”

“嗯,你先走吧。”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禾如许朝外面走了几步,又被叫住问道:“等一下同学,请问你认识叶渠吗?”

叶渠。

门口的窗棱上挂了一串风铃,后座的学生把风扇调了几下,风骤时大了起来。

铃摆跟着风息叮铃了三两声,正嵌在老师的话尾,于是叶渠的名字多了清脆的背景音。

禾如许踌躇了一会,还是答道:“我…认识的。”

“那你可以联系到他吗?”

“呃…”禾如许被问住了,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收到他的信息了,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可以联系上叶渠。

“这边马上到截稿日期了,但是叶渠的稿子还没有交过来,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忙联系一下吗?”

“那我试一下。”

“好的,同学谢谢你了。”

禾如许应着老师,后背不期然冒起了一层薄汗,暑气从门口走廊上扑进来,有些闷热。

但风里又糅了些栀子香气,猝不及防地撞上她的鼻尖,禾如许深吸了一口气,才和老师又道了别往外走。

正值仲夏午后,学校里蝉鸣喧呼号呶,禾如许心头颤颤地紧张,在凉亭里坐靠着拨通了叶渠的电话。

那头响了两声才被接起,叶渠没有说话,两人一时都莫名地沉默。

电话里是禾如许清浅而杂乱的呼吸声,蝉声在极远的地方低鸣,盖不住女生的鼻息。

叶渠就这样静静地听着,把过去和现在的禾如许重叠起来,被细腻绵密的思念笼罩住。

可能沉默的时间久了,禾如许忍不住“喂”了一声,叶渠才低声地回应着问她:“有什么事吗?”

“高二九班的老师说,马上要截稿了,但你的稿子还没有交,让我联系你催一下。”

“这样啊。”叶渠不由地低眉敛目,心里泛起些微失望来。

他还以为禾如许会想他,才打这个电话,眼下看来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你现在在学校吗?”叶渠问道。

“啊?我、在学校。”他的问题有些突然,禾如许愣了一下如实回答道。

“那你等我一会,我现在过去送稿子,等会我们一起走吧,好吗?”

蝉鸣越发聒噪,禾如许坐在离水面稍近的地方,偶尔夏风从粼粼波面上过来,才送来些清凉。

她环视四周,把贴在后背皮肤的衣料拈下来,应了叶渠声好。

“那你等我,我马上过去。”

“嗯。”禾如许低低应了一声,垂眸去看池边的荷叶。

叶面下的阴影里有鲤鱼迅疾地滑过,又隐到更深的水间,禾如许站起来扶槛望出去,却找寻不见先前游鱼的影踪。

禾如许叹了口气,慨这白日怎么这样的长。

虽说过了夏至,白昼却仍是枯燥无味的长,仲夏炎热,叶渠开门便被暑气扑面熏了一下。

把写的几页稿件随手叠了几下塞到裤子口袋,叶渠急匆匆地带上门往学校赶去。

前些天老师在群里问有没有愿意写毕业生公示栏里的文章,原先热闹的班级群瞬时间鸦雀无声,叶渠划拉着看了两眼准备关掉界面不去理会,却又蓦地想起禾如许。

以前毕业生公告栏里的文章好像是禾如许写的。

叶渠于是成了群里唯一一个回应班主任的人。

用他不怎么样的写作水平硬接了这个活计。

前些天在图书馆走廊被沈清塘打了一拳,又被他恶狠狠地警告了一句“离禾如许远一点”,叶渠这几天都躺在家里,便把交稿子的事扔到了一边。

先前准备约禾如许一起去学校交稿子,也被沈清塘打得懵住忘记了。

叶渠嘲笑了自己两下,紧赶慢赶到了学校。

到了校门口给禾如许打了个电话,知道她在水边八角亭那里,叶渠便往那边过去。

日头实在是晒得很,他此刻开始懊恼自己的不体贴,怎么叫女生在烈日里等了自己这样久。

步子迈得更大,叶渠赶到亭边见着禾如许的背影。

还不是那么消瘦,少女的身形正是纤柔的时候,她听到声响盈盈回望过来,鼻尖双颊皆是汗意涔涔的,在阳光下泛着略是璀璨的微光。

叶渠忙掏出纸巾上前去给她把脸上的汗水揩去,感受到禾如许倏地僵直了身体。

他这才想起禾如许此刻并不是自己的妻子。

叶渠生扯起来一个讨好的笑,又正了脸色转移话题:“稿子要交到哪里?”

“交到高二九班。”

“你带我去吧。”叶渠把纸巾攥在手心,稍退了两步。

禾如许注意到他的后退,也稍侧了身体拉开距离,撇头过去应道:“好。”

去的路上打了下课铃,学校里喧闹起来,走廊上开始有人趴在栏杆上眺望些什么,却不会显得惆怅。

叶渠跟着禾如许往教学楼里走着,在高二九班门口停了下来。

班里的学生出去了一半,余下些的仍是刻苦地在复习。

讲台上坐着的老师正在批改习题,叶渠走过去把稿子放到讲台上,准备走的时候却被叫住。

“叶渠同学,你这个稿子可能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格式和内容都不是很符合规范。”年轻的老师皱着眉头翻阅,转头看见站在门口神游的禾如许,便把她又叫了过来:“这位同学写的就很符合规范,你可以和她请教一下。”

“那我拿回去改一下。”

“今天就要截止了,你们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来改吧。”

“那我们去阶梯教室。”叶渠拿过自己的稿子说着,不自觉地拉起禾如许垂在身侧的手。

手被男生宽厚的手掌握住,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明明隔着一段距离,禾如许却总觉得就在自己耳边。

外面走廊间学生的喧闹声在午后的日头里响彻,和风铃脆响交织在一起,一只手被叶渠牵着,感受比身体其他地方更为明晰。

禾如许好像可以在嘈杂环境中辨明自己的心跳,她睁大了眼睛去看叶渠的背影,听见门边站着的几个学生开始怪叫着起哄。

叶渠听到响动转头过去,看到禾如许窘迫的样子有些了然,他本想放开她的手,却稍松开些又重新握紧了。

他甚至想把手指交扣,可这实在过分唐突了。

门口的男生怪叫几声便停下了,重新和身边的同学们打闹起来,叶渠牵着禾如许的手朝阶梯教室走去,上课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

在急促尖锐的铃声之中,只他们两个悠哉地走,又或者只叶渠自适而已,禾如许是十足的紧张僵硬。

她的手很是柔软,叶渠轻巧捏了捏,偏头悄睨了旁边的禾如许一眼,又暗笑着回头继续朝前。

叶渠觉得这时候的禾如许格外的可爱。

可他从前的时候没见过这时期的禾如许,后来也没有费心去了解她,等到他渐渐明白过来禾如许的好的时候,她却在意外中丧生了。

叶渠想着,沈清塘总嚷嚷着是他杀了禾如许,他也从不辩驳。

叶渠是真的很后悔。

走过楼道口的时候在楼层公示栏上看到了沈清塘的名字,叶渠忍不住多瞥视了几眼,又一撇嘴角不屑。

余光又分辨出一个熟悉的名字,叶渠不由得停下来。

公示栏上的照片墙上仍挂着往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其中一位他尤其熟悉。

脑海里突然浮现往日慌乱的那天,一个女人在人群之外呆坐着,彼时叶渠已经许久不见她了,一时也没有把她和禾如许联系起来。

照片上的女生的面孔和过去某人重叠起来,叶渠眯眼看着,心中默念着她的名字。

丁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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