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辛秦回到办公室，把包包随意丢到对面的沙发上，双手抱胸面对着黑屏的电脑静坐着，眼前仿佛又看到刚才那副宛如交易现场的刺眼画面。
信封的厚度看来，里面装的钱还不少。
辛秦开着电脑，面无表情地拆开一袋巧克力。
在心情不好或是压力大的时候吃点甜食，是辛秦学生时代的习惯。分化成omega之后，体质变得容易发胖，为了保持身材就改掉了。
因着于果上次给的巧克力，辛秦一时起了怀旧的心，便托辛仪在网上帮她订购一箱。哪知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国外牌子的巧克力早已没落，如今每年的产量大不如前，只能找代购在F国固定的几座城市才能买到，耗时快一周，昨天才送到她办公室。
“姐，你记性真好，这么小众的牌子还记着。我找朋友跑了三个地方终于买到了，也不知道味道还对不对。”
辛秦尝了一颗，外观看上去并无差异，口感却差了点意思，总觉得不如上次于果手里的那颗甜。
但——
既然是鲜有人知的品牌，于果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想起多年前在图书馆，那个眨巴着眼睛扭捏着问她“姐姐这个巧克力好好吃，是什么牌子呀”的女孩子。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想，这座城市有上千万人，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不过就是刚好都喜欢同一种口味罢了。
钉钉上，莫欧的头像闪动起来：
“辛总，本周的小组周报和小于的产品测试报告都发您了。”
辛秦回了个“嗯”，无意识的重复按压原子笔的动作，当下并没有点开测试报告的打算。
本是个难得清闲的下午，但吃下二十分钟以内的第五颗巧克力，她的心情一点儿也没有变好。
说是生气却也不尽然。前几天还在犹豫该以何种说法婉拒疑似对自己有越界想法并已有越界行为的下属，今天发现对方早有伴侣甚至是金主，理应觉得如释重负才对，不知为何会萌生出类似失望与气恼的感觉，于是这种“不知为何”又引发了一种新的，名为“困惑”的负面情绪。
——为什么，她会花如此多的精力，去关注一个总共见面不到五次的新人？
这件事本身很奇怪，因为辛秦对于工作以外的他人私事一向了无兴致。开发部的经理方宥源跟了她七年，她至今没记住对方有几个孩子。何况公司内部，时常有些外貌出众但家境困难的年轻人被其他老板包养的传言，这算不上新闻。平心而论，只要不影响工作，她不会对他们有什么看法。
但为什么，唯独于果不行？
也许是她对这个曾在自己面前发表过豪言壮语的孩子寄予厚望的原因吧，辛秦将自己的反常归结于此。她希望对方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omega，而非投机取巧地吃青春饭。但是辛秦再一次提醒自己，她们仅仅是工作上下级的关系，在生活上不应有任何交集，她没有干涉对方生活的立场，更没有强迫谁按照自己意愿成长的资格。
所以她决定，再吃一颗巧克力，这个在脑内盘旋了将近半小时的无聊论题就此打住——接近一个小组例会的时长了，想到白白浪费掉的时间，辛秦便更加生自己的气。
莫欧继续给她发消息：“辛总，小于这次的报告有很多她自己的想法，我看了觉得非常不错。如果您有时间，我安排她去找您详细汇报一下。”
辛秦抿了下唇，敲击键盘：“先不用。”
当然，她暂时也不是很想见到占去她大脑内存的罪魁祸首本人。
整理好心态，辛秦放下手中被捏得发烫的原子笔，准备点开莫欧发来的周报，手机突然进来一条违章通知短信：
“您车牌号为A-XQ996的爱车有两条违章记录，请及时通过xx小程序自助处理。”
辛秦登上去，看到被拍到的违章照片，她刚才收拾好的表情再次崩开一条裂缝。
一张闯红灯一张路口压实线，加起来一共9分400块钱，无一例外都发生在于果载她回公司的那个中午。新手的话压实线勉强还情有可原，闯红灯那张就太离谱了，仔细一看驾驶座，于果一个司机眼睛不看正前方，根本就是粘在自己身上的，不闯红灯才有鬼。
一点驾驶安全意识都没有，以后开车是想上天吗？
辛秦心里刚顺下的气又“蹭”得冒了起来，抓起手机就要拨于果的电话，拨出之前忍下了，转而用力快速敲击键盘回复莫欧：
“让她半小时后过来我办公室。”
“收到，已通知。”
对面回得很快，辛秦却再也没心情静下来去看长篇报告了。她低头去处理一些琐碎的事务，签了几份桌面的文件，有一份是转正认定书，有个研发组的新人实习三个月期满，本人没给辛秦留下什么太大印象，只是文件附着的员工家庭信息记录表吸引了辛秦的注意。
这样的表，每个员工应该都会有一份。
其实潜意识，辛秦一直在为自己的见闻找合理性。于果不像是好逸恶劳的孩子，若是出于无奈才被迫这样选择，或许是和家庭情况有关？毕竟于果上次还帮过她，如果的确是很困难，于公于私都应该给点帮助才说得过去。
这不算窥探个人隐私，只是出于关心对下属的必要了解。辛秦很是坦然地这么认为。
于是她拨通了人事的电话，半分钟以内她就收到了于果的员工情况表。
【姓名：于果 年龄：21 生日：2069年7月27日 学校/专业：C大/计算机系 宿舍号：18栋808】
辛秦的目光在宿舍号上停驻片刻。
她妹妹辛仪也是C大毕业的，如果记得没错，八楼是omega和beta的混住宿舍，基本信息这块倒是没什么感到意外的。
【专业课成绩：75/前50%；公共课成绩：75/前50%；体育成绩：60/前80%；合计补考次数：3】
体育从来满分的辛秦：“……”
于果中游的划水成绩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体育也这么差，即便在体质普遍偏弱的omega里，于果也是绝对的下游。怕是以后承受不住太久加班，她还是和莫欧说一下吧。
家庭关系的部分印证了辛秦的猜测。于果的父母两栏都是空的，她只有一个名叫“于净”的姐姐，工作是公务员，具体工作单位写着不明，看起来和唯一的姐姐关系也不太亲近。
辛秦没发现，自诩“尊重工作伙伴个人空间”的她，已经对着下属的个人信息仔细了许久，甚至开始怀着“拯救失足少女”的莫名使命感擅自分析了起来。
表格最下面的“学习履历部分”，辛秦打算匆匆一瞥就关掉了。
【高中：A市市立第一高级中学】
喔，没想到和自己是同一所高中。
【初中：A市市立第一初级中学】
初中也一样，还是挺巧的。
【小学：A市市立第六小学】
嗯？
市六小？
十几年前那个伸出援手的小女孩身穿的六小校服，是她后面寻人的唯一线索，她对这个名词保持着相当的敏锐。因此当两个巧合同时撞上，辛秦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联想。
沉默片刻，她再一次拨通了人事主管的电话。
***
于果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反复深呼吸，一边紧急准备过会儿去辛秦办公室汇报的材料，紧张到焦头烂额，人事负责招她的小苏给她发消息了。连着发了三个窗口抖动，看来比自己还急。
“小果儿，在不在？？”
“你的小学毕业证还在不在？现在可以拍一个发我看看吗？急急急”
哈？
现在招聘这么严格吗，搞学历背调都要追溯到小学了吗？
“手头肯定没有啊，过两天我回家找到发你行不？”
入职要查小学毕业证就够迷惑了，小苏的回答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行啊，上面急着要”
“那你有没有小学时候的其他单人照啊，最好今天下午可以发我的那种”
于果发了几个问号：“？？什么上面，谁要啊？”
“呃，噢！是这样，我们打算给你们这批校招的孩子们呢，搞一期关于'成长'的主题活动，所以需要你提供一下小时候和现在的对比照。赶着做活动ppt，所以要的比较急”
小苏一边满口胡诌一边佩服自己信口开河的天赋——鬼知道为什么主管领导会突然问她要一个实习生的小学学籍资料和证件照啊，这些东西根本封存在个人档案里，打开是犯法的好吗？为了达到目的她只有出此下策，幸好傻里傻气的小果儿没发现什么异常。
“好的吧，我去QQ空间找找，等我两分钟我找张好看点的(｡ì _ í｡)”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改天请你吃饭啊小果儿！”
任务完成，小苏终于如释重负。
*
“surprise！”
打扮得花枝招展风骚无比的辛仪带着香风飘进她亲亲姐姐的办公室，却发现对方在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大驾光临。
“姐你看的什么呀，这么入迷？”
辛仪悄咪咪地转到辛秦身后想来个突然袭击，不料才看了个大概，对方就“啪”地一声把笔记本给关上了。
“公司内部机密文件，不能给你看。”
“……机密个头啊，我都看到是照片了。”
“嗯，未公开产品的样品照。”
“明明是张小朋友的大头贴？”
“……”
“姐，你不会是——”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家姐姐，辛秦是完全不会说假话的人，一撒谎耳朵就发红，瞧着这一脸三缄其口不愿多言的表情，电光火石间辛仪有了一个大胆且越想越合理的猜测，不可置信地颤声问道，“背着我有了私生女……”
“胡说八道什么！”
果不其然换来一顿怒斥。
“嘿嘿嘿，开个玩笑嘛，消消气啦，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这次来呢当然是有别的目的啦……”见势不妙，辛仪嘻嘻哈哈地走开了，靠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晃着长腿，朝辛秦挤眉弄眼，“我听说，你们新出了个能自动捆绑的绳子？妹妹不才，想见识见识……”
辛秦用降调“哦”了一声：“有新炮友了？”
“呃，算是吧。是清白人，姐你放心。”
辛仪讪笑着扯谎，要是让辛秦知道自己是打算拿来强行逼迫某个脾气臭如牛粪的局长就范，怕是当场要和她断绝姐妹关系。反正她来辛秦这里薅羊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被误会反而更好。
“好，注意安全。”
辛秦对这个偶尔大家闺秀却经常放浪形骸的妹妹只有这点要求了。
把对方索要的东西递给她，辛秦又从抽屉取出五盒新款套随意丢过去：
“记得做好措施，不够再来拿。”
“哇，这么多……”辛仪咂舌，“都是自带持久液的新款耶，姐你不用真是浪费了。”
辛秦说：“没有浪费，我平时会拿来套桌脚。”
“……”
的确不能称作浪费，这叫暴殄天物。
“对了，”辛秦随口问道，“你上次说的那件事儿，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辛仪摇摇头，有些丧气：“没呢，材料交了五次了，开发区土地局还是不给批。局长倔得像头驴，找关系都搞不定。”
“叫什么名字？我看下我这有没有资源。”
“哦，好啊，我把她资料发你。”
辛仪打开手机，发了个照片过去，走到辛秦身侧。
“喏，她长这样，长相还算勉强凑合吧。”
辛秦看了眼证件照，客观地评价道：“很端正。”
不知是否她错觉，这位长得和下午于果会面的女性有点相似。
辛仪又发了个名为“干部履历表”的扫描件过来。
“呐，这是她的详细资料。这个姓于的我查过了，父母的家族都没背景，完全靠能力让省里的领导给她背书，小辫子吧找不到，爹妈吧不在了，这关系吧真是不好攀……”辛仪边说边叹气，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眼睛开始发亮，“嗳对了姐，她有个妹妹我还没查，你觉得我从这条线下功夫怎么样？做做朋友拉拉关系什么的？”
“……”辛秦下滑的食指在熟悉的名字上停留数秒，眼里晦暗莫名说不清什么情绪，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不怎么样。公是公私是私，别去打扰无关的人。”
“……姐，你怎么生气了？”
“……”
辛秦只是在气，因为一个惊天大乌龙而开始疯狂脑补并且白白浪费了一下午工作时间却不知道在搞什么飞机的反常的自己。
【17】
【17】
“那好吧。哎，接近她妹妹什么的，其实我也就随口一说，放心吧姐，我办事只针对那条臭鱼本人，她才不值得我花心思去攀关系呢。”
辛仪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拿到了自己想要的道具本来抬脚就想走了，只是看辛秦看上去犹犹豫豫一副很有心事想说但又不像是忧愁的模样，就耐心地多等了会儿，果然等到对方缓慢的下半句。
“辛仪，十几年前，在图书馆救过我的那孩子，我找到了。”
辛秦斟酌这么久的原因是要不要告诉辛仪，当年的小姑娘不光被她找到了，现在还在她手底干活，而且更巧的是人家还是你攻克了半个月都拿不下的局长亲妹。只是她思来想去辛仪这个人实在不按常理出牌，为了无辜的于果不惹上麻烦，这话还是只说一半好。
“哇哦，太好了！就是刚才那张大头贴是吧？”辛仪欢呼一声，比辛秦这个当事人还激动，“不容易啊姐，这么多年了，咱可得好好答谢答谢。那个可爱的小妹妹还在A市么？”
“嗯。”
“那可以约出来吃顿饭啊。或者要么送礼，要么打钱？”
“……”辛秦沉吟道，“我看着办吧。”
“吃饭一定要喊我啊！对了姐，她多大？”
辛秦自动忽略前半句话，回答道：“21，刚毕业。”
“才十岁嘛，差得也不是很多……”辛仪暗自嘀咕。
辛秦没听清：“你刚有在说什么吗？”
“没什么没什么，”辛仪抬高音量继续套路，问道，“那她长得好看吗？性别呢？哎性别不重要。现在找到工作没有？”
“……喂，又来？”
熟悉的查户口三连，辛秦面部抽动，已经猜到下一句是什么了。
“这么有缘太难得了姐，要是好看的话可以发展一下呀！”辛仪继续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分明是妖艳动人的年轻面容却浮现出上了年纪媒婆乱点鸳鸯谱时的亢奋，“比如啦，招过来做贴、身、助理培养一下，日久见人心啦，恩情变爱情啦，从办公室到卧室，再生米成熟饭……”
“……”
“嘭”的一声，辛秦办公室的门重重地关上，某个满嘴跑火车的女人被提着后领丢了出来。
提前五分钟到了办公室，已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的于果被这动静吓得不轻，手里抱着的笔记本电脑都差点扔地上，反倒是被这位刚被逐出办公室却好似习以为常的明艳女子捞了一把，才免于四分五裂的命运。
“谢谢！”
于果连忙道谢，对上红色头发女人的脸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住了。
“是你？”辛仪脑子转得活，一下就认出了于果，惊讶道，“天桥上卖套的小同学？”
于果也认出来这位就是那天辛秦身边被她错认为情侣的妹妹，内心暗道此人外表实质大相径庭，同时也大为窘迫，只能尴尬一笑：“额，是的，辛小姐。”
“这么巧啊，你来度象上班了？辛秦招的么？她还有这种闲情逸致搞校招？要了个小白兔新人，看不出她这么闷骚啊……”
辛仪心里的吐槽完全不过大脑从口里飘了出来，她眯起的眼睛带着些狡黠，上下端详着面前瑟瑟发抖一副标准大学班花脸的清纯少女，生意人的灵敏嗅觉告诉她，小同学被招进来又刚好给辛秦打工肯定不是巧合。
她的姐姐万年如一日的枯燥苦行僧生活，最近频频出现些小反常，时而深夜送人回家时而对着工作文件迷之微笑，最近突然又要吃甜食。这也就罢了，辛秦一向只招33岁以上的技术从业人员，无论男女头发都少得很，新收了个这么高颜值的小姑娘，要没点什么情况她是打死都不信。
辛仪抓紧于果的手腕走近一步追问道：“小同学，你什么时候进的公司？住在哪里，是夏西村吗？你叫什么名字？”
于果被逼得连连后退，靠着门不知所措：“我……”
办公室的门“唰”一下又开了。
辛秦黑如锅底的脸闪现半秒，一言不发地揽着某只傻白甜果的肩膀拖进来，又再次大力拉上门，辛仪险些被砸过来的玻璃门拍成平面。
连狠话都不甩，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也罢，反正她现在住辛秦那，迟早她得盘问出来。
辛仪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转身潇洒地走了。
*
事实上，在偷亲领导又逃逸现场后的这一周，心如死灰的于果为了自己这份饭碗，还是垂死挣扎了一下的。
上周六，职场经验老道的黄衿衿给她支了几招，第一招就听得于果连连点头：
“你先别想那么多，做好本职工作最重要。你要花点心思，做出和其他新人不一样的亮点，多主动向领导展现自己，争取到直接和辛富婆对线的机会，让她看到你的能力，拉回一点好感。总之记住三个点，闪光点，主动点，勇敢点。”
所以于果找莫欧要来了度象明年发布会准备推出的重点产品——全球首个带有产后修复功能的穿戴式可伸缩跳蛋1.0版本，可与VR设备联动。她自告奋勇地做了第一只小白鼠，一个礼拜每天只睡五小时，肝出一份多达60多页的产品测评报告。测评的过程她就不想回忆了，不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暗藏的私货，塞满了于果查阅各种资料后挖空脑袋想出的idea。于果活了快21周岁了，上学一共16年的时间，死的脑细胞加起来都没有这7天多。
功夫不负苦心人，莫欧刚才看了果然眼前一亮，并且极力推荐她直接和辛秦交流。于果问莫欧要不要一起，莫欧笑眯眯地摆手说不用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面对来之不易的机会，于果自然是十分珍惜。这是她第一次去大领导办公室，在门口等候的时候连怎么进门都排练了很多次，用多大力度敲门、敲几下，用什么台词出声问候，坐下的时候要坐凳子的前1/3并且挺胸收腹保持体态……
几百种可能性都想到了，却没想到是以这样意外的方式进场的。构想好的流程被打乱，大脑CPU宕机一小会儿，于果紧抱着电脑在门边站军姿，辛秦喊了她两次“坐”，她才如梦初醒地在沙发最靠外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下，嘴角挂着很塑料的营业微笑，如同一尊蜡像。
辛秦的办公室放着熏香，淡淡的木香萦绕鼻尖，左肩刚才被辛秦拥着的地方开始发烫，仅仅是和辛秦共处一室，于果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眼神也不敢在面前清瘦高挑的人儿身上过多留恋，不知不觉又往脚尖看去……
不行！于果在心里狠狠地摇晃自己，争气点果果！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于是于果再次抬头，迎上辛秦的眼神没了方才的犹疑闪躲，却又变成了视死如归。
辛秦：“……”
将于果一连串精彩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她想，辛仪方才对于果“小白兔新人”的比喻倒是贴切。这只小白兔不仅胆小，还容易受惊。
怪事，小时候分明是个自来熟的机灵孩子，怎么长了十五年反而越发呆滞了？可是仔细瞧瞧，的确又和刚刚唤醒的记忆中的面容是完全相似的。或许是自己变得太凶了？辛总监罕见地开始反思自己，好像从辛仪的嘴里从来得到的都是“不温柔”“不体贴”“冷酷无情”的评价。今天打算做东的是她，所以还是尽量温和一点吧。
“刚才是我妹妹。有时候脑袋有些脱线，你不要介意。”辛秦语气带着些许抱歉，起身给于果倒了一杯果汁，放在对方面前的茶几上。
她没有养过宠物，但首先顺毛示好总是没错的。
“啊，谢谢辛总。”于果受宠若惊，双手接过。
“不客气。”
从辛秦这柔和的态度来看，八成是没把上周的插曲放在心上。终于确认了这一点，于果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酸甜的果汁入喉，缺失将近三分钟的思维能力也逐渐归位，稳了下心神，她打开电脑，点开自己筹备了数日的ppt，连上办公室的无线投影，看着辛秦说道，“辛总，那我开始了……”
辛秦面向布景，双手抱胸，微微颔首道：“嗯。”
余光却飘向了别处。
其实辛秦喊于果过来是为了私事。但她看出，于果相当看重这次对自己而言无非是半小时的汇报，便没有多说什么。对方今日是精心准备了一番，比起上周会面时的2分钟厕所速成妆，今天起码花费了20分钟。很透亮清爽的妆面，本来就显小的脸更加水嫩，就是脸蛋红扑扑的，不知是腮红上多了还是天生就这么爱脸红。
手机进来两条微信，均来自辛仪。
“和你的小女友聊得怎么样啦？”
“姐呀，那个救你的小姑娘你给点钱好啦，别吃饭了就，省得小同学误会”
辛秦面容无波，反手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拉入黑名单。
从前她身边也不是没有过年轻点的下属，怎么从未见辛仪上心揶揄至此？因为此人看人最是肤浅，脸是唯一的评判标准。辛秦坦然无视之。
于果摩拳擦掌，压制下和大领导1V1汇报的澎湃心潮，正准备开始自己的表演，却见对面端坐的女人垂眸，抿了下手边的咖啡，随后抬眸，先她一步开了口：
“今晚没有安排吧。”
“啊，没有。”
等等，好突然的转折？还有这个问法，难道是……？
“我知道一家西餐厅还不错。如果你吃得惯……”
于果急忙打断：“我很喜欢吃西餐！”
才怪，其实她的一生挚爱是路边摊的螺蛳粉麻辣烫羊肉串烤生蚝，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要是于果再没听出来她就可以当场自刎了！
但是领导为啥突然如此宠幸她呢？于果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带着探寻的眼神望过去，恰巧撞进了一双含着浅淡笑意的眸子。
“下班后留一下，晚上八点在车场等我。电脑不必带了，”辛秦的唇角勾起隐约的弧度，下半句话便解答了于果的好奇心，“是私事。”
18
对辛秦“私事”的好奇只维持了一秒钟，于果很快放弃了探寻对方真实用意的念头。大boss的想法她从没猜中过，何况她读得懂空气，看辛秦刚才缓和的态度，上周六自己在意的那事肯定已经翻篇了。给自己打了针强心剂，于果反而彻底镇定下来。
她点开PPT的第一页，迎上辛秦带着些审视和鼓励的目光：
“辛总，关于这款重点产品的详细测试过程，在文字报告里有写，这次汇报提炼了重点部分，分为体验概述、优劣对比、改进建议、亮点概述和市场研判几个部分，预计时长为30分钟。”
“这款产品，主打的是‘产后修复’的附加功能，目前在市场上暂无有类似功能的竞品。我挑选了两个其他功能相近的友商产品作横向对比，同时在公司内部有‘医疗保健’属性的产品做纵向对比，以几项参数为维度建模，希望能给产品的下一步优化提供一些参考……”
“……体验上看，产品在伸缩性、舒适度及个性化方面还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我问了以前在开发组的同事，也查阅了一些资料，针对现有的问题，提出几个可以尝试用来优化的算法……”
汇报进展五分钟，她看到起初辛秦有些惊讶的神色，但很快又表现出“本应如此”的赞许。
因为懒且怕麻烦，于果在大学期间做presentation的次数屈指可数，除非小组里的人都轮了一遍，非自己不可的情况下才会上台，PPT也是到deadline之前才匆忙赶的。但每次由她主讲的时候，小组作业得分往往是最高的，出乎所有同学的预料。
事实上，于果和“怯场”这个词从没搭过边，和黄衿衿去街头摆摊赚生活费都好多年了，区区一个汇报算得了什么呢？面对辛秦时的胆怯和害羞多半因为心里没底，现在有底了还有啥好怕的。
她从未做过如此充足的准备，也对自己的内容有充分的自信，于果说得是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发散。她注意到，辛秦在很认真地对待着她的内容，时而在自己的平板上记录些什么，不时对她提出的技术建议提出问题。原本计划的半小时时间，因为增加的许多问答变成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而且还没结束，领导的通病，喜欢刨根问底，从工作心得问题、软硬件技术问题到市场前景问题应有尽有，要不是肚子里存货足，早就哑口无言了。
……不过再这么逼问下去，她离被彻底掏空也不远了。
就像她面前那杯已经干涸的果汁。
于果脑门上的冷汗都快滴下来，幸好有人及时过来解救了她。
“辛总，4点50在707会议室有个短会，现在该过去了。”助理小河在门口提醒。
“好，我马上来。”
于果暗自出了一口气，却见辛秦转头看着她来了句：“还有五分钟，我再问你几个问题。”
“……”于果强装镇定，“您问吧。”
“你刚才说，从成人用品往周边功能延伸是趋势，但转型的阵痛需要配套措施来应对，这点我认同。具体的深层原因是什么，又有哪些措施，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熟悉的场景，让于果想起进度象那次失败的面试。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算法题她做不来，这种主观题，她应该还是能编出来一点像模像样的答案吧。
“问题症结还是在于人们的观念，把‘成人用品’等同于‘情//趣用品’，往往和‘情//色’、‘低级’捆绑在一起。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于果一边想一边说，“所谓‘成人’这个概念，应该是一种更广泛的生活方式。产品能给用户带来身体的舒适和心理的愉悦，进而让大家拥有更加健康的身心。核心目标是健康与舒适，而非浅薄的情/趣。包括公司近年推出的诸如陪伴机器人的概念产品，我就觉得很好……”
辛秦提醒道：“可惜它的市场反应并不好。”
“观念的变化总是需要时间的。”顿了顿，于果继续说道，“指望用户自己变当然不现实，但我们可以慢慢培养嘛。比如，把整个成人垂直领域都打通，并入包括P站那样的成人视频、O站的成人小说、R站那样的交友软件等，整合我们现有的零售和酒店功能，然后各种植入，潜移默化影响他们……这样的话，大家就不会只有在想搞的时候才想起我们的产品了。”
辛秦本来已经关上的平板电脑又打开了，抽出手写笔看着她说：“嗯，你继续说。”
“再比如机器人，现在一是价格太昂贵了，二是大部分人停留在好奇，还没体验过。咱们线下不是有酒店嘛，可以试点做一两个单人体验房，用预约免费的方式吸引第一批用户……现在没对象的空巢青年很多，欲望无法排遣，小玩具用久了索然无味，出去约炮吧对社恐不友好，就算约了又担心得病或者是碰上前女友，机器人共享体贴又安全，设置一下偏好比对象还懂你。当然前提要做好消毒措施，接触体液的材料是能替换的。”
于果知道自己急中生智的能力高强，但她从来不知道这么高强。此前只有模糊的想法，现在居然在辛秦面前都能好整以暇地侃侃而谈，看到辛秦陷入思索的表情于果简直神清气爽，两个月前那次失败面试留下的惨痛阴影一下子消失了。
辛秦还想问点什么，小河已经在外头敲第二次门，只能改口道：“抱歉，我得去开会了。”
于果大呼解脱，赶紧猛点头：“嗯嗯没关系没关系，辛总你快去吧！”
“你的试用期还有多久？”
于果掰着手指算时间：“还剩一个月多一点。”
“刚才的想法细化一下写成文档，和ppt打包一下作为附件传到系统，提一个提前转正申请流程。莫欧和方宥源那边我去说，”辛秦已经收拾好东西，大步走到门边，和门口的小河低声询问了些什么，侧身看向于果，“我下周三下午5点有空，办公室等你，到时继续。”
两人并肩而行，辛秦顿了顿，等到小河稍微走远一些，辛秦又低声补充道：“是公事。”
“嗯……好。”
对哦，晚上还有件‘私事’。
小河打量的目光已经快贴到她脸上了，于果还是无法正常地控制自己的表情。
脸好酸，她觉得自己一定笑得特别傻，像极了黄衿衿那双大嘴猴的拖鞋。
***
晚上七点五十，于果从洗手间补完妆回来，关机之前看了眼电脑，发现她的提前转正申请已经被批准了。下个月开始按全额工资计算，看到那个数字，于果觉得自己可以立刻再加四个小时的班。
当然现在还是不了。
下去的电梯里碰上了之前的组长程旭，十分热切地和于果打招呼：“小于啊，今天下班这么早？”
“是旭哥呀，好久不见啦，”于果心情超好，笑得满面春风，“嗯啊，今晚稍微有点事。”
程旭试探的问：“约会吗？和朋友？”
程旭之前想追于果，结果被大领导辛秦发现，只能忍痛给于果转组了，现在回到一群粗糙的技术打工人中，更加怀念起于果清纯可爱的笑容。虽然现在两人不是一个组，严格来说没违反公司规定，但他过半个月就要升职了，现在还不太敢光明正大地回来追，只能暗搓搓地指望于果在这段时间没找到对象了。
于果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像既不是朋友，也不敢自作多情地说是约会。
“都不是，是私事。”
程旭这才放下心来。
*
七点五十八分，于果下到B1层，远远看到辛秦在驾驶座上正在对着镜子补口红，刚刚才平复一点的心脏又开始猛跳。
她给黄衿衿发了一条微信：
【是于果不是干果】：领导邀请我吃晚饭，现在在车里等我QAQ
【是于果不是干果】：我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呢？我不是在做梦吧！
黄衿衿立刻回复：
【我爱黄金】：我说了吧，只要你主动，你们就会有故事！
【我爱黄金】：加油果果，说不定富婆也对你有意思呢~苟富贵勿相忘哦咩哈哈哈哈
【是于果不是干果】：……
于果回了她十个白眼。
这个八婆，怎么这么爱歪曲自己对辛秦的仰慕之情呢？
但黄衿衿有句话说对了，主动一点准没错。
于果尝到了主动的甜头，想着哪有让大领导给自己做司机的下属，便自告奋勇地向辛秦提议自己来开车，辛秦犹豫了一下，委婉地拒绝了。
“你驾照只剩三分了。”
然后给于果看抓拍到的违章现场。
于果看到照片里光明正大偷窥的自己：“……”
“没关系，”辛秦发动车子，余光瞥到副驾驶如遭雷击般面色焦黑的某人，顿时心生不忍，反倒开始安慰对方，“你第一次开我的车，不熟悉很正常，以后注意就是了。”
这话辛仪要是听了一定要怒斥一句“双标”，她上次开辛秦的车只是违停被罚了200块就被骂得狗血淋头，到于果这非但没有教育，反倒还有贴心的安慰？这委屈谁受得了啊！
“……对不起辛总，那个，驾驶证和身份证的照片，还有罚款，我会发给您的。”
扣分需要车主给车绑定驾驶证，这一点于果是知道的。只是在发送的方式上，于果却犯了难。用公司内部的通讯app是能找到辛秦，但是不能转账；而且驾照和身份证这么私人的照片，用公司app发好像也不合适。
这么一来不就只能微信了吗！
虽然她手机是存着辛秦的号码没错，而且这个号码搜到的微信也是辛秦本人，并且她已经偷偷搜索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有想过按下那个添加的按钮啊……
反复羞涩纠结之中，黄衿衿那句“主动点”又浮现脑海。
“辛总，我加您微信发给您吧。”
鼓起勇气点了“添加”，于果迅速点回主页，假装镇定地低头玩手机，实则不停地左右滑动主页，内心波涛汹涌万马奔腾。
几乎是下一秒，微信弹出一则消息：
“您的好友验证已通过，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聊天啦”
于果倏地转头去看，红灯转绿，辛秦放回手机目视前方，没有说话，也并没有回视于果。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光影交错的罅隙，她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于果在这些明明暗暗、情绪未知的星芒中，却看到了许多许多的温柔。
【19】
辛秦的朋友圈，显示“朋友仅展示三年内的朋友圈”，但点开仍旧是一条横线，和她那张空白的头像一样空无一物。于果不确定，究竟是自己在可见的分组之外，还是辛秦本身就是从不发朋友圈的高冷人类。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从自己被允许进入辛秦朋友圈的那一天开始，她似乎真的被算在了所谓“朋友”的范畴里。
至少是个饭友。
临近下班时间，于果开始反复地戳开手机刷新微信，戳到第18次的时候，终于进来两条消息：
【辛秦】：[位置信息]
【辛秦】：16楼，8点半。
【是于果不是干果】：好嘞
【是于果不是干果】：[表情符号]
于果发了个小兔子立正站好敬礼的“收到”表情包，对面回一个冰冷的系统自带OK表情，于是这半个月来的第六次“私事”也这么定下来了。
和钉钉上的聊天记录有异曲同工之处。
----上午10:45分----
【辛秦】：803会议室，干货很多，速来旁听。
【于果】：30s内赶到！